吹糖牛
翟玉昆 讲述
谷 泉 搜集
济宁八里庙，有个姓孙的人。他靠吹糖牛的手艺走南闯北养家活口。这人，糖人儿吹得好，糖牛、糖马、糖猪、糖羊、糖猫、糖狗等等，这些动物牲灵吹得更好。
有一回，他挑着个糖人挑子，一路吹糖人赚钱出了山东地界，往南进了安徽省砀山县地盘。这天，他来到了一个叫唐家寨的地方。唐家寨是个大村庄，有好几百户人家。姓孙的一看，就寻思这地方人多、小孩更多，吹糖人儿是赚小孩们的钱，买卖准错不了。他就捡了个空地，“当当”地敲响了一阵糖锣，摆开挑子就吹起来。不多一会，这担子周围就有小孩子、妇女围了里三层外三层，他们有看热闹的，有掏钱买的、也有慌慌朝家跑，急着回去要钱的……一时间，就有人在庄里嚷嚷开了：“喂——，山东济宁州来了个吹糖人的，有本事呀，那小糖人儿吹的活灵活现哪！”这就一传十、十传百地满唐家寨都知道了。庄上人纷纷来看稀罕景儿，很是热闹。
姓孙的一看人越聚越多，买卖越来越红火，心里甭提多高兴了。这手艺呀，一高兴就想露一手。他望着众人笑笑，伸手从糖罐里捏其一小块糖稀，粘在根麦秸秆上，嘴上“咝咝”吹，两只手转转捏捏、捏捏转转只几下，就捏成了个小糖牛。这糖牛儿他吹得小巧玲珑，头是头角是角，身子是身子，蹄子是蹄子，跟真牛一样。它金灿灿、黄橙橙，看着好像要从那麦秆儿上蹦下来似的。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叫声好。这担子周围的人，可就不得了啦，买过的人还想买，没买的人更想买，谁都抢着要买糖牛呀！姓孙的忙得满头大汗，一口气从头午吹到偏晌，也没数，足足吹了有百十只，可还是供不应求。
俗话说：“祸从天上来。”这姓孙的正遇上好买卖，连饭都顾不得吃，水也顾不得喝了。他拼命地吹糖牛，制钱正一把一把朝腰里搁，甭提多高兴的时候，忽然“呼啦”一声，周围的人都跑散了。他只见从每个庄里奔出四、五个横眉立眼的壮汉。他们来到姓孙的面前，二话不说“乒乓“一气儿把个挑子给砸了。接着上来两三个人，把吹糖人的按巴按巴上了绑，连拖带拽地押进庄里一个大院，关进了柴房。进门时，他见那家大门上挂着“千顷牌”。
姓孙的被反绑着手，看看天快黑了。他先觉得手麻脚疼，再就是头晕恶心，忽然记起自己从头午起就没喝水一滴，干粮没吃一口，后来又被捆绑折腾半天现在实在撑不住劲了。他就“嚎嚎”地叫起来：“喂——有人在吗？行行好，给点儿水喝吧！”任他喊哑嗓子叫破天，也没人理他。吹糖人的真是老牛掉井里没治了，心里琢磨：这一回可要不明不白死这啦。又想：死到不怕，只怕连给家里捎个信的人都没有呀，到了阴间可真要做野鬼了。
好不容易挨到天黑，头更天，他又渴又饿，两只手绑得发痛，两条腿窝得发麻，睡不着。二更天，他不觉得渴也不觉得饿了，那胳膊腿儿好像已经没了，不痛也不麻就迷迷糊糊睡着了。三更天，他忽然被一个人推醒。那人帮他解了绑，缠着他踮脚逃出柴禾院。他们经过一个有蛐蛐的园子，从一座角门出院，东转西转来到庄头。一路上姓孙的几次要问话，都被那人止住了。两人走到野地了，没月亮在朦朦胧胧的夜光里，他认出来搭救他的是那位大爷。吹糖人的就“扑通”一声跪下，给救命恩人叩了几个响头，谢他救命之恩，又问他到底是什么人？自己为什么事情给砸了挑子，还要被抓起来？
老大爷看看四周没人，就说：“我是个扛活的，看你可怜才偷偷来放了你。”又说：“这唐家寨上的财主是挂‘千顷牌’的，很了不得呀！”他上勾官府下勾地痞，有钱有势无恶不作，谁也不敢惹他。百姓们都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。这恶棍小名叫唐牛。你今天来庄上吹糖牛众人都高兴买，是为给孩子们吃了解恨。那家伙看在眼里气在心里，说你跟众人一起败坏他，为这要治你。我报个不平放了你，快走吧！从此别再来唐家寨！”说完就回寨去了。
姓孙的丢了买卖家什身无分文，连夜逃离唐家寨，朝北走，一路讨饭打零活，千难万难地回到济宁老家，他越想越窝囊，病了一场。
病好后他心里老不自在，逢人就说、见人就讲这段冤情。有一回碰到个秀才，他又说起这件事恨得咬牙切齿，祖八辈儿地骂那恶霸唐牛。秀才听了也愤愤不平，问他：“你想出气不？”
“想，天天想夜里想，我都想迷了。”
“好，就看你有没有胆了。”
“先生，只要能治那姓唐的，我死了也甘心。”那秀才听说后，就给他出了个办法，让他自己去张罗……
第二天，姓孙的换了套新衣服，从自家养的那鸡鸭群里捉了一对大红公鸡、四只肥鸭，用竹筐子装了，又拿出多年积存的银钱，一早就进了济宁城。他先在兰芳斋买了八瓶“兰陵美酒”、十六盒京津糕点，然后用条小扁担挑了，直奔玉堂酱园，要求面见孙状元。门口的人不让进，说：“孙状元能随便见吗？”
吹糖人的不慌不忙地把东西一放说：“你别看我不坐车轿一身穷气，老实告诉你：我是状元家的老亲，快去通报！就说八里庙有个老亲来访状元大人。”看门的听他口气、看他神色就不敢怠慢了，立刻进去通报。
孙状元听说八里庙有个老亲来访，就命人赶快请进来。两人在书房一见面，不认识呀！可是吹糖人的今天是衣帽正齐，很是摸样，再加上那一挑子礼物，孙状元就笑脸相迎了，还让听差的端茶点烟，很是热情。
烟茶过后，孙状元就说：“只因自己公务家务都很忙，所以实在想不起来尊驾是那房老亲了。”说着，还一拱手请吹糖人的多多原谅，多多赐教！
吹糖人的看着孙状元十分和蔼可亲，就大着胆子说：“状元大人实不相瞒：小人祖居城南八庙，姓孙，是个吹糖人的，跟大人实在没有亲姻血缘，更不是什么老亲。可是咱一笔不写两个‘孙’字，五百年前共一家嘛。”孙状元听他说得在理，不住点头并问他找自己有何事？
吹糖人的就把去砀山唐家寨，碰上那码倒楣事仔仔细细讲了一遍，还说：“大人如果不管，那咱济宁州姓孙的可把人给丢在安徽地界了。”
孙状元闭着眼边听边点头，，好像在听故事，可听到最后，两只眼睛瞪大了，头不点了。他双手握了两只大拳头，身子一使劲要站起来……
吹糖人的一看心里说：“行啦只要再加把火准成。就接着说：”状元大人，姓孙的我丢了人可没关系，我们小百姓没啥，可大人名扬天下，南京到北京没人不知道的，千万别把我这个姓孙的跟您大人这个姓孙的给掺和了。”说到这儿，他有意吞吞吐吐停住了。
孙状元在屋里来回走了几趟寻思一阵，猛地在面前那张八仙桌子擂一拳说：“好吧，你回去不能说到这儿来过，今后也永远别提这事，更不许你再来见我。你这口气嘛……哼！”他也没有把话说完，就高声传令：“来呀，送客！”
再说唐家那唐牛，原想治死那吹糖牛的。他一来要出出心里恶气；二来要在乡里耍耍威风——杀只“小鸡”吓唬“猴子”，不想这吹糖牛的不明不白跑了。过了大约一个月。有一天，突然接到徐州知府衙门传票，说：“有人把你告了，你犯了勾结官吏欺压乡里的罪名。”
唐牛连忙派人去用钱上下疏通，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。谁知道，徐州的事情才忙完，合肥衙门又来传他，还是那句话、那罪名。他只好又花钱去疏通。合肥的事情完了，济南府又来传他……这接二连三的事，才使他想起来：哦，我治了济宁州那个吹糖牛的，不定是冒犯了山东的孙状元，要是他出面……那还有完？怎么办？去济宁求情连门也寻不着；再去济南疏通，路远不说可现时连“千顷牌”也摘了，早已山穷水尽啦。他只好砸锅卖铁勉强再凑点钱，去打通砀山县衙门。报了个“死亡”才了结。
从此，唐家寨上的恶霸唐牛，就从户籍上勾销了。这坏蛋活着也只是死人。
